当天下午到晚上知远几乎什么都没有说,母亲回去上班了,父亲在沙发上躺着,那只伤腿吊在扶手上——到这个时候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猜想父亲可能是留在家里等着举办升学宴——和人打字聊着天。
知远这种异乎寻常被掩盖在他惯常的沉默中,像是冬季里被从天空中丢下的霰,落在任何地方都不见踪影,唯有柔柔地用手掌兜住,才能体会到存在。
她却知道自己奋力在他的外壳上扒开的缝隙已然因为自己的冷漠重新合上了,他逐渐退回那个情绪没有缝隙的空心人。
当晚她再次渴求他时他没有拒绝——她需要这样的交融来消磨自己的悔意,也需要这样的亲密来维护自己的偏执。
他以占有的方式把她的手腕交迭按在头顶——这也是她希望的姿势,她却再不能像以往一样享受。她无法和往常一样情意绵绵地完成这场情事,她觉得他眼里甚至没有欲色,而只是机械地像是完成一个任务。他的目光虽然没有刻意躲着她,却也有些涣散。她豪不怀疑,如果她立刻叫停,他会不带任何留恋地抽身为她清理。
不行啊不行啊,她想得太多了,她不该想这些事的,这是她的罪恶,这是她的苦果,但只要不去想,不去思考,不去计划,一切就都没有问题的。
在两人压抑着喘息和呻吟的晃动中,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上起伏的少年绵软的温存中那轻和的掌控,在每一寸毛孔的尽情舒展之中,她攀登到了高潮。
但高潮之后,久违的空虚和不安再次卷上来,她再没有办法地哭了出来,却还要轻轻地压着自己的颤抖和泪水,免得与她亲密媾和的少年察觉。
吻很快落下来,她听见他急切低声地问,“我弄疼你了吗,怎么了姐,你为什么又哭了?”
她摇头,胸腔里有空气却吐不出去,知远,我不是故意博可怜的,我只是,活该的啊。
但这可悲地预示了他们之间情事的不快,或许还掺杂着酷夏的燥热和各种杂乱事由的搅扰,他们之间肉体的激情迅速凋零下去,大有十年夫妻相看两厌之势。
换换环境也许会好吧,但她渴望已久的旅行终究没能成型,母亲前后不一的态度,父亲不便的腿脚,知远对被要求去考驾照的妥协,让整个七月的日头像是无边际的白茫,永远吊在天上,永远死气沉沉地造不出一点意趣。
不过她还是打足了精神面对新生活。八月下旬她就要和她最爱的人一同离开这个她一直不觉喜欢的家了,过去的一切像握在手里的冰淇凌一样融化在热焰里,模模糊糊,黏黏腻腻,在她的记忆里迅速失去真切。她没保存毕业照,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班级群,留下数个朋友申请里仍待通过的人名,她以这种方式向她的高中生活作别。
她不愿细想,只知道凭感觉来说她的高中过得不算差。她不努力念书,但在文科上还颇有天赋,念得了一梯队的文科名校;她不积极社交,没留下任何朋友,但外貌和性格还是吸引无数个想要吐露心迹的人;她不快乐不幸福,但好歹抓住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半,而在一个月之后,他们就要一起迈向大学生活。
她突然就没了那种长久以来的坏情绪,她买来了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尝试,粉底、乳液、隔离、遮瑕…,这些她之前从未关注过的东西给了她莫大的新鲜感。连母亲都很惊讶,笑着问她是不是看不上高中那些男生,准备好好打扮到大学里再找男朋友,要不然为什么高中同年龄段的女孩拼命修饰自己的时候她从来都不关注这些。她皮着脸却不讨巧,是呀妈,我好好打扮让男朋友更迷恋我一点,这样才不会被外面的风景迷了眼,听得家里三个人表情复杂却心照不宣地陪笑。
她其实没什么可修饰的,无论是母亲给她传授的朴素的化妆经验,还是从网络上学来的教程,都很难给她再添多少色彩,本就拥有的好骨相和脂玉一般的皮肤让她浑然天成一般,不需任何装束。
于是她的兴趣转移到了知远身上,她拉着他去做造型,不让他再保持从寸头慢慢自由生长的过程。她把自己攒的零花钱压岁钱都拿出来了,让知远和她一起搭衣服,一起打耳钉,做各种她自己做起来毫无兴致的事。
总之,当他们最终穿着鲜艳的印花衬衫、一左一右钉着一对耳环、她还顶着一头银白色头发回家时,连父亲也禁不住调侃他们是不是进错门了,他家的俩小孩不是这么潮的人。
这些小小的插曲几乎掩盖掉了这个家庭本来的底色了,而之后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升学宴的大操大办和母亲梦寐以求的横幅表彰——老家的镇上贴的有,小区门口贴的有,甚至她公司门口都拉了一副——则让这个家庭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幸福了。只是知远还是淡淡的,每天老老实实地去学车练车,一个半月就拿到了驾照。
大有自夸光耀门楣之嫌的升学宴后,父亲就回了南方复工,讨论到几个星期之后怎么去学校时,开车自然是值得考虑的选项。但北京距家近千公里,知远才拿的驾照上不了高速,让母亲单独来返并不现实。她明白了母亲话中隐含的意思,在母亲提出邀请表舅一起送行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