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对面不远处的咖啡馆里。
叶临溪坐在座位上,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忐忑。
这是她经历过的最艰难的会面。如果这是一次谈判,她毫无主动权,也没有任何筹码,甚至连谈判的目的和走向都全无知晓,只能听从指示、任凭发落。
眼睛被顾瑾上衣胸针上钻石的光芒闪了一下。
叶临溪脑子里灵光一闪,她意识到,虽然她没有筹码,但这场会面并非出自她的意愿,她对对方并无所求。这样想来,倒也不用太过紧张。
她稳定心神,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内心思忖着这样沉默的局面还要持续多久。会不会全程都是这样?两人相对而坐,最后一言不发地各自走开。
“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谈一下让让的事。”顾瑾开口。
叶临溪一慌,手里的咖啡杯与杯托撞出清脆的声响。
刚才的心理建设全部破功。她两手托着杯子慢慢放在桌面上,抬头看向顾瑾。
宁谦说的没错。弟弟长得像妈妈。
面前的女人比记忆里在教室门口看到的那次苍老了一些。她留了短发,标致的五官因为太过清瘦略显凌厉,她依旧气质优容,优雅得体,只是眉宇间隐约可见的竖纹和有些紧绷的嘴角显示着这些年她的笑容一直不多。
“他还好吗?”叶临溪想了片刻,问道。
顾瑾没有回答。她观察着叶临溪的反应,在心里做出判断。
让让没有说谎,他们两个确实没有联络过。但如她料想的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绝非让让一手揽下的所谓单相思。
顾瑾把叶临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结合她找人调查过的她的工作、家庭、交友状况、生活习惯。她承认,如果长大后的谦谦领着这样一个女孩回家,她应该会接受,甚至会对这样的儿媳感觉非常满意。
可是……
就算不考虑谦谦的事,她在年龄上就比让让大了那么多。让让认识她时才19岁,她怎么可以……
顾瑾尽量维持着风度,却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多大了?”
“29。”叶临溪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快和反感,平静作答。
反感、愤怒、怨恨她都早有预期,且一直觉得这是她本该承受的,所以并无抵触。
看顾瑾没有说话,叶临溪接着说:“我和宁谦同年,生日只差十几天。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和我一样大了。每到过生日的那个月份,我就会想如果他还在的话,马上就要多少岁了,他到这个年龄的话,会是什么模样。有时候想不出来,我就看着身边和我们同岁的人对比着设想,可是,不管用哪一个人作对比,我都觉得肯定没有他好。”
叶临溪看着手里的咖啡杯。她不是套近乎,也不是想要讨好对方以求原谅。而是像这样的、可能只有同样经历过这场疼痛的人才能真正体会的感受,这次不说可能这辈子就不会有下次机会了,她忍不住想要说出来。
顾瑾眸光轻颤。即使她不愿意承认,也无法否认那对眼睛里的思念、痛悔、遗憾的真诚。
每过一年,便会想着死去的儿子如果还活着就又长了一岁。忍不住设想十八岁的谦谦,十九岁的谦谦、二十岁的谦谦……分别会是模样、会在做着什么样的事,在和他同龄的年轻人身上寻找他已不可能呈现的影子。
原来,有人一直在和她做着同样的事。
时隔十二年,顾瑾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被她恨透了的女孩子不是她的敌人。她们是同一场灾难的受害者,在同一天失去了一个人,并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品尝着失去那个人的痛楚。
纵使年少时的爱情肤浅、不理性,也不可靠,那依然是失去,且可能恰恰是因为失去把本可能很快分开的恋爱变成了一道刻骨的伤痕。
好吧。就算谦谦的事谁都无能为力,过去多年不再计较。那让让呢?让让才……
顾瑾突然意识到,如果她认为19岁的让让懵懂无知,所做选择全是由于被眼前的女人迷惑?
那当年这个女孩子也才只有17岁而已。
她一直怀着怨恨的念头假设,如果谦谦不遇到她,便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可谁都无法预知未来倒推过去。她不能,当年17岁的谦谦和那个女孩子一样不能。
顾瑾忽然觉得泄气。
难道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吗?
她看着叶临溪,想从她的身上找到答案。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她两个儿子接二连三趋之若鹜。一个因她而死,另一个又因为上一件事的牵连和她搅和到一起……
真是孽缘不是吗?
谦谦走后,没有两年,顾瑾和丈夫的婚姻便分崩离析。
真正让这场婚姻走向终点的并非事发后盲目、不理智的互相指责,而是被痛苦笼罩的两人无法再面对对方。
都以为悲伤会让人靠得更近,其实太过沉重的痛苦只会令人疏远。当每次见面、每个眼神、每句话都在提醒儿子已经不在、提醒彼此生活在怎样的地狱里,便再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