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有焦糖的气味侵入,还有炒花生的香味,一定是俞生他姆妈又在做着小卖部里贩卖的零嘴。隐隐的菜汤味,后街摊子的烧烤味,刚割过的青草味,花开的芳香,飞尘的气息,还有,妈妈的乳香。
她想,有多久没有和妈妈一起入睡了,宋婵衣埋在母亲的颈间,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但母亲的颈上已经有了掩不住的颈纹,她迷迷糊糊地幽幽叹了口气,又沉沉睡去。
小阁楼里的深夜,一弯新月划过楼角,给并不高的弄堂墙内洒下一片朦胧的月光,格外神秘而安静,小镇的人们总是入睡得很早,只留几声野猫发情的春叫。
“咚”的一声,是小石子砸在窗框上的脆响,宋婵衣眯起了眼,月光把整个阁楼照得格外莹亮,银霜一般落在窗台上,她知道是谁在敲打她的窗台,她撑起杨柳般轻盈的身子,俯首看着母亲依旧像小孩子一般熟睡,悄悄地下了床,赤着双脚。
阁楼的小卧室窗户半开着,有月的味道,但它的小主人已经下了漆黑的楼道,她先是跑了几步台阶,但未着半缕的双足被细小的灰尘碎粒磨得疼,便缓下了速度,白色的睡裙让她的背影犹如轻飘飘的幽灵。
楼道外的小院里有着不细细听是注意不到的窸窸窣窣声,在静谧的夜晚都显得不那么明显,她侧着身子从楼道的窗口探出了半个圆润的脑袋。
几家人公用的小院里晒满了腊肉和各种腌菜,盆盆罐罐铺了满地,月光在石板地上幽亮的白色反光让她看清了院子角落里的男女,他们推搡着仿佛有着什么矛盾,但无疑是亲密的,男人半拥着女人的腰肢,凑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悄悄话,女人先是不断地用手臂打着男人厚实的肩头,但慢慢地也就软了下来,伏在男人的肩头低低抽泣着,生怕惊到邻里。
厚实的臂膀和微弯的脊梁让她一眼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是她已经许久不敢直视眼睛的楼家阿叔。
楼正国是透亮的,朴实的,是整个清河弄堂里大家最为尊敬的阿叔了。他多年的体力劳作终于供出了一个警校大学生,但脊背已经被岁月的重量压弯了,好不容易有了更好的生活却还不愿退休,不断地去打着小工,生怕给楼明野造成什么负担。他早年也是当过镇上的警察的,即使到如今,邻里街坊的遇到什么事情也愿意听他一言,但不知为何后来他做着微贱的苦力活,与警局是半点不相干了。
他肩头伏着的女人不是王翠珍是谁,她略厚的背也写意着多年艰辛,也就俞生这几年长大了还能帮些忙,小卖部的重货她这么多年自己进货,自己卸货,隔叁岔五地还要炒一整锅的花生来卖,只为了节省一些生熟花生的差价,像一个男人一样扛起了整个家,也就只能从她依旧纤细的腰肢和依旧耐看的侧脸轮廓还能依稀瞧出年轻时的模样来。
宋婵衣一点也不意外,楼正国是早年就丧了妻的,早到连楼明野都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了,一直说着为了明野不再娶了,坚持了许多年,那些街里街坊的也不再劝着给他介绍对象。
而王翠珍也是当年方圆百里有名的一枝花,不知为何瞎了眼嫁给了俞清河,俞清河跟着连襟,也就是邱若楠的阿爸邱海,一起欠了一屁股赌债。
邱海是一贯的油皮油脸,偷着卖了工地上的一批货给窟窿填上了,被开除就挪了个更远的工地继续做着他的营生,却死性不改依旧赌着呢,王翠梅也是叁天两头见不到男人拿钱回来,只一味地打着家里的儿女,泄着积年的苦气。
俞清河是连邱海这种人都不如的,他直接逃之夭夭,连个信都没给家里留,赌债一下子都堆到了王翠珍的头上,她是哭了几回的,但哭有什么用,只能支起了卖货的摊子,慢慢地竟被她还上了债,如今盘了一个小铺把货摊开进了门面里,日子也总算是好了一些。
俞生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恨极了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每每谈及,他总是低低地说一句:“他最好死在外边。”
王翠珍和王翠梅也算是一对苦命姐妹了,也不知为何,她们却不常走在一起,只逢年过节的像普通亲戚一般来往。
宋婵衣低低叹了口气,男人的罪却让女人们来受,仿佛这一嫁就是不幸的一辈子,全然靠着婚姻这一纸荒唐证锁住了她们的一生,连岁月都无法分解这般沉重的锁链。
也好,也好,楼正国和王翠珍若能成了,一起安度晚年,珍姨这辛苦的生活也能找到一些慰藉,算是这仓皇的弄堂里为数不多的好事了,何况明野哥……还没回来,也让楼家阿叔有一些精神的倚仗吧。
她似叹非叹地飘出了楼道,捕风捉影间无人可知。
空气寂静无声,野猫还在叫着春,沉甸甸的岑寂,她只听得见俞生一如既往悠长的呼吸和灼热的心跳。
她把耳朵凑在他的胸口,又是一月未见,她这兵荒马乱的一个月过得白驹过隙,俞生却好像又变壮了。
“不知道你吃什么长的,十八岁了还能发育呀?”她捏着他鼓囊的肱二头肌,皱起了小鼻子,仿佛在掂量着他的肉有几斤几两。
“发育?我的尺寸……我们小婵还不满意吗?那我确实得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