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远盯着楼下相拥接吻的人影眼圈发红。
最近几年冬天已经不那么冷了,但穿着睡衣在阳台上站久了,还是会生出一点冰冷的清醒。隐藏在夜幕之下的裹身的寒气,钻透薄薄的棉料,要在他胸膛之中过个对穿的。只是他那在冬日空气中才能感受到形状的肺撑起了两层若有似无的囊皮,迫使他艰难地吐息,在内里也体会严冬的凌虐。
母亲早早地睡下了,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她的女儿会不会和她那人模狗样的男朋友在外过夜——这也是他最近才发现的事,母亲远比他记忆中更开明。那个人生最初的十八年间每个重要节点都先礼后兵、稍有忤逆就会张牙舞爪地粗暴干涉他的选择的母亲,已经完全消失了。
就连年前母亲得知他放弃读研,也没有大发雷霆,只是这个那个说了一通,才略显失望地挂断电话——当然他怀疑这和姐姐成功保研有关,无论怎样,还是有一个孩子能让她在人前受尽尊崇的。
这一方面使他倍感轻松,至少从现在开始他能够自由地走向或正确或错误的道路而不受限制。但另一方面又使他兴味索然,他长久以来的心中大敌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战斗,连带着让他的叛逆行径变得无足轻重。
不过这不是说他后悔自己的决定,书他肯定是不愿意再读的。他旁观了姐姐的大学生活,对她而言,大学是喜欢的专业、欣赏的老师、增长的智识以及志同道合的朋友。相比之下,不断发布的耗人心力的通知消息、毫无意义的课题打工、濒死挣扎的作业期末考、辗转各个楼宇、教室之间的疲于奔命和人群中时时刻刻的自我怀疑,才是他的大学主旋律。
有的时候想着想着,就会不受察觉地生长出一些嫉妒来。姐姐似乎从来都是更厉害的那一个,她特立独行却始终被人喜欢,她偏执执拗却总是得偿所愿,她娇纵洒脱,比他循规蹈矩处处谨慎的人生不知危险多少倍,却总能步步生风,乐得自在。
他也会有些乖张的念头,他和姐姐,到底差在哪里了呢。明明是一同降世的双胞胎,为什么她更聪明,更自我,乃至即使和他一起犯下了那样的错,也能如此轻易地抽身而去,转而去寻找新的情缘。
这些用阴暗角落里滋生的淤泥所培育的念头是不能说出的,就像梦境中的景象再疯狂凌乱,睁开双眼,面对的仍是如常的庸碌生活。
在这样的生活里,偏执和放纵是他学不来的姿态。就像是夏日里那个不明所以的吻,在姐姐那里一丝涟漪都不曾激起。她还是继续和温涤非暧昧着,做着那个男生温柔可人的女朋友。她对待他的稀松平常的态度乃至让他自己都怀疑那片刻的激情是否真的存在,那些不可言传也难以意会的虬杂心绪捋不清,反而逐渐在他内里扎了根,在每个她可能与那个男生共度的夜里埋得更深,长到他的骨肉里。
或许这样的反应已经在表明姐姐的心迹,她高中时期的那些偏执情绪催动的行径真的只是缺少推手,他主动放手,她也就没义务继续在歧路上原地打转。
那么他呢,为什么他那时如此坚定的意志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挣扎和沉沦呢?
就像现在,面对着他曾经如此希冀见到的画面,他会觉得这灯光如此碍眼,这枯枝如此尖刺。
爱是占有,是献身,还是在情迷意乱时难耐的激情?是执迷,是放手,是再难抑制不说出口的迫切?这些他通通不懂,他只知道,他要她幸福。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会如此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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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悠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法回味温涤非的吻,本该情意绵绵的拥吻在她这里干巴巴地结束。温涤非走后她刻意向十二楼多看了几眼,借着变化的光影,她确信那个身影就是知远。
她像那些被年幼顽劣的弟弟撞破早恋的高中女孩一样羞愤。和温涤非交往一年有余,就在今天她觉得或许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更进一步,却硬生生地被知远破坏了。
这点羞怒在打开门发现知远坐在客厅里等着她时达到顶峰。
她不言语,视他不存在一般摘下帽子围巾,再慢悠悠地脱下大衣和鞋子,然后就准备去洗漱休息。
其实也不是不在乎,只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疲倦。反正他又不可能真的完全不顾一切来爱她,只敢背地阴坑里生上一点闷气,她才懒得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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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远看着对他熟视无睹的姐姐,始终未曾鼓起的勇气又迅速凋零了下来,他自己也弄不清到底为什么痴痴地等在这,不像是那些等待着女朋友回家的男人,也和等着捉奸的受骗的丈夫无关。
就算他受虐地想把自己看作一个贱兮兮讨打的臭弟弟,这样的场景也很难说是合适的,因为进门将近一分钟,别说怨怼,连白眼都不曾讨得一个。
不过他也没有为客厅里不寻常的安静尴尬,因为他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姐姐今天穿出去的袜子和穿回来的并不是同一双。从七月的那个清晨开始,姐姐就已经部分地放弃了她原来的穿搭风格,最为明显的就是袜子。
那些飘荡在阳台上的袜子晃动在夏日最后的记忆里,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