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样的夜晚。没有哪一个夜晚,像今夜迷醉,又像今夜清醒。
秦淮伸长手虚摹他的脸廓,还余有捆缚太久的颤抖。他轮廓似山峦起伏,身形如山峦沉重;她是长久迷失山间的旅人,为山色引诱,被山谷困守。
秦淮很少事后夜半醒来,男人过于激烈的征伐让她一觉天明,有时她独自失眠,竟会不自觉渴望这种状态,曾经自纾能带给她入梦的疲惫感,好像失去了效用。
性与爱可以分开,有时候性是为了好眠。
然而现在她失眠了。
就好像与他的性事作为一枚灵丹妙药那样储存在中药柜里发霉变质,然后再也不能吃一样。
他们之间有什么变质了。是什么呢。
从早晨醒来,宋怀青便失忆般没有一点怒气的样子,好像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包里的烫手山芋时刻提醒着她所谓的“惩罚”,秦淮支在车窗边,没有说话,透过紧贴脸颊的秀发,深秋的寒凉慢慢渗入身躯里。
他们的关系,却燃烧。
这世上燃烧着的进行时的情事,总有穷途末路的一天。等到大雪纷飞,簌、簌地压灭那些红色火焰,空余半截灰头土脸的柴,烧不着、也用不得。有人捧起这湿漉漉的无用材,仿佛它夏日燃烧的情形还依稀在目。面对这千篇一律、定然走向却避免预料的结局,旁观者只是慨叹一声,她还年轻。
她还年轻。
宋怀青的车一路直抵宿舍楼下,尽管秦淮一再声明不必送得如此到位。
可要千万没人注意呐,秦淮四下张望半天,瞅准一个近处无人经行的空档正欲下车进宿舍楼时,男人降下车窗。
他伸手在空中虚置了两秒,皱皱眉,尽管天色大亮,现在的温度也并不比晨起时高多少——而她,仍穿着昨天跟那男孩鬼混时的半裙。
“过来,”男人伸手招她,招小猫小狗的姿势,她依言退回窗边,“俯下身子。”
一双手探出来,在她颈上绕了几圈,那是条藏青色男士围巾,有股木质香味。
“这衣服不是这个季节该穿的,不要穿了。”
秦淮望着身上突如其来的温暖,颇有些受宠若惊,抬头看过去,撞进他一泓幽潭,一如往常。
她的话语淹没在发动机的轰鸣中。
正欲返回,一道声音响起,“哇塞,刚刚是你男朋友吗!”不知她在这儿看了多时,是阡陌。
恍然间,秦淮听到自己的答案,“…是、是吧。”像有什么地方决堤了一样。
她感到如释重负,却若有所失。
她没法预判熊熊燃烧的焰何时熄灭,在深潭下是否空无一物。飞蛾扑火或池鱼投网,宿命使然。
“眼光挺好嘛,超帅的!”秦淮笑笑,并不接茬,“哎呀,说说嘛,好奇死了…”;女孩们这样动静相宜地往楼上走,突然间又被呼住:“秦淮同学,有人给你留了东西,小伙子很不错哦,是男朋友吧?”宿管阿姨隔着探窗笑眯眯递过来一包东西,“小伙子毛毛躁躁的,也没说自己名字,看起来阳光的很…”
是盒樱桃,透明的塑料壳里还渍着水,朱红疏疏密密地拥挤,欲爆未爆,正是熟时。她知道是谁的,在阡陌极具戏剧效果的感叹中落荒而逃,缠绕的围巾仿佛要将她窒息。
随手搁在水槽边。秋阳莫名耀眼,透过皮肤照进左心室,那里空荡荡。
“我先走了”,只来得及听清这一句,眼前的人便无影无踪,小石一面卸下肩包,一面忍不住念叨“真的很帅呀……”
夜里骤降暴雨,好像季风时节的回光返照。石阡陌被吵醒,小声又略带兴奋地唤她“你醒了吗?这雨下的好大啊!我感觉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回应唯有雨声。
秦淮很少睡的这么熟,并非是好眠,被梦魇缠绕渴望清醒却无法清醒;她听见了雨声,像生平见过的所有雨的总和那么热烈,像以后再也不会下雨那么决绝。
一夜狼藉,毁了很多东西,包括宿舍楼前开得正好的金桂,还有阳台的樱桃。
它们被雨打烂了,红气球被扎破一样瘪下去,渗出惨艳惨艳的血和籽来,顺着槽沟流进下水道里。
秦淮看见了结局。
她取出手机,“我不清楚你抱着怎样的希望与我相处,但我没法满足。”——收件人:韩牧。
向左划拉一下,名字可以消失;那么人呢?
韩牧确实不见了,她有时会想,如果一键删除果真有效,她一定要在第一次见到宋怀青时就按键。
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而现在,当她坐在人头攒动的阶梯教室,不远处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叁五成群地讨论着时下热门话题,零星些人名、剧名传进耳朵里,很快又被深处那频率均匀的震动分去心神。男人走进教室时还穿着实验室标配的白大褂,走动间衣摆在身后舒卷,卷走一室嚣闹。就好像明明刚从巨大的工作量中脱身而出,便转身走向千百道目光汇集的台上,那么轻松自如、信手拈来。
秦淮坐在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