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菇朵最后脸陈尘给她准备了什么习题都忘了,更别说检查习题的对错。
康丽端了水果和热茶来,站在房门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陈尘,他一如既往地礼貌亲和,只不过这次明显能看出他神态疲惫,侧了身子,康丽探了探脑袋,一眼就看到憋屈趴在桌上戳橡皮的菇朵。
“怎么了这是?”康丽将水果和热茶放下,一眼就看到打满红叉的作业习题,眼底饱含慈笑。
“对错不要紧,有什么不会的,尽管让尘尘教你。”
菇朵从作业堆里抬起头,扯了个看起来尽量不那么难看的笑容,“谢谢阿姨。”
高中的课程,她确实跟不太上,尽管自己课后按照老师的录音又重温多次,不明白的地方始终怎么也弄不明白。借着康丽还在,菇朵咬咬牙捋起袖子,露出一小截葱白的细胳膊,玉指点着习题上的第一道:
“陈尘,你再教我一遍。”
陈尘扶额,同样的题型他说了不下五遍,可她却还是跌倒在同一个坑,正想开口说她笨,只不过碍于康丽在场,只好微微叹口气,声音里颇是无奈,“课本13页的公式,你再好好看看。”
他侧过脸,五秒钟静止未动。
菇朵右手托腮,流线型泻下的秀发轻轻抚过那圆圆软软的耳垂,陈尘注意到,紧靠耳垂低端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冰冰凉的小手握着笔杆,看题目时有个咬手指的不良习惯,也总是定定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发问:
“我这样,做得对吗?”
时间有些晚,康丽过来提醒他们的时候,特意多拿了两件外套,“外头有些冷,尘尘,你送菇朵回家去。”
十几岁的年纪,总是会没来由地将一些美好的事物判定为自己喜爱的东西,例如春风和煦,例如温善待人。例如……
当自己学习吊车尾时,原意拉自己一把的那个男同学。
已经开了春,其实并没有很冷,菇朵身上的外衣是康丽的,有些大,袖口松松垮垮垂在那儿,屋外已经有些开得早的小野菊,似浪般展开来,风香过后,花涛汹涌。
一群玩耍归来的孩童正嬉笑着从远处而来。
陈尘在前,菇朵在后。
那群孩子从他们身侧跑过,直到很远还能听到玲琅笑声。
菇朵跟在陈尘后面,是不是抬眸看他。十七岁的年纪,清瘦身姿却已经颇为挺拔。他头发理得清爽,风抚花飘,头顶的枝丫随意摇动,引得一阵细雪般地花瓣落了一身。
陈尘停住脚,她也停住。
仰了头看他,一旁的石灰墙上贴着一排公示栏的宣告单。白天的冷雨将大地涂得一片阴沉,使夜晚漆黑的月夜还有暖黄的路灯,看上去都如同弗兰德派抑郁画幅的背景一样。
一时间,菇朵眼前的镜片蒙了层白雾,鼻尖有些凉。她吸吸鼻子,正想取下眼镜来擦擦,眼前的人就先她一步轻手取走了眼镜,从口袋里掏了条蓝边白帕子,指节分明的长指捏着架托,细细地擦拭。
“菇朵。”陈尘重新将眼镜帮她戴好。
还没反应过来,她行动比嘴快,先一步往前凑上去,“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稚嫩的小女孩声音,“哥哥,你能帮我拿一下气球吗?”
已经跑得小脸通红,努力呼吸也喘不上气来的小女孩,看着他们两人的表情,嘴一咧就要哭出来。
陈尘很快反应过来,抬头看着卡在树枝中的氢气球,够了胳膊轻轻一跃,手指一抿,拉住氢气球的一端很轻松就拿了下来。
下一秒,他蹲下身子,将细绳小心地系在小女孩的胳膊上,还绑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谢谢哥哥!”小女孩甜甜一笑,深深鞠了一躬后跑开。
清脆笑声传到很远。
那样可以放肆大笑的年纪,就这样与春天的花朵一同绚烂地盛开。
陈尘就这样蹲在原地,一直都没有起身,人生最美好的春光,只在这一季,转眼就消瞬即逝。
他眼底不经意滑过的落寞被菇朵抓住,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那样美好的春光,陈尘不曾有过。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一生,天空太远,红墙太高,花期太短。
她想要的,只不过是陈尘能快乐。
陈尘直起身,侧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菇朵,“走吧,送你回家。”
菇朵站在原地,低声说,“我不喜欢你,我只是想好好学习。”
接下来的路段,她再没有开口,直到回了屋子,菇朵才浅浅呼了口气,方才说的话,不知道陈尘听进去多少,可无论多少,他从未给过自己机会。
月光倘然,房间里没有光亮,陈尘侧躺在床上,手里拿着布条,在黑暗里凭记忆描绘布条主人的样貌
破碎的画面蜂拥闪过脑海,即便是过去这么久了,他却始终没有忘记一点点。
“妈。”
陈尘开口,微微颤了下,将布条重新压回枕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