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日过得快,长安无人不晓长公主要四嫁,这次嫁的是东海国来的年轻王公。因连年战乱而衰败的长安城被喜气所笼罩,忽而又年轻过来,夹道石榴花正是花期,而皇帝甚至下令给每棵石榴树上绑上红绸、沿着朱雀大道燃遍灯烛,于是榴花开处、全是漫得睁不开眼的红色,喧哗暴烈、烧到天际。
长安城里的老人们都摇头,说这红色如火,火借风势,眼见着要化为劫灰,不祥,不祥。
而这不祥的源头是个传闻中容色绝代的妖女,她嫁了三个男人,三个都死了、连带着他们的邦国也化成了灰。
而她还是年轻的、冷漠的。越冷,就有越多男人前仆后继地想看看她究竟有何本事,能让整个长安癫狂。
而流言中心的长公主异常沉默。五日里,长公主门前没有车辆出入,只有鸟雀停在檐头寂寞啼叫。
像在嘲笑那些将这场婚事真当作喜事的人。
大婚吉日,酉时。
黄昏,夕阳用一种浓稠的红覆盖长安,而中央浓红的长街像一把利剑捅穿宫城,把长安杀死。
人们站在极远处、挤挤挨挨,在自家屋顶上,或是在桥头眺望。天家喜事允许百姓同乐,今夜长安甚至没有宵禁,东西坊市的酒肆也将通宵达旦地欢饮,庆祝她又一次被贩卖、为了天下的安稳。
或者说,为了萧寂的江山。
年轻诗人在桥头喝酒、作诗。他们第一次看见公主的车辇,还没见到人,就哭了。他们说美到极致,就变成不可直视的东西,让人想起瞬息与永恒,让人惧怕也哀伤。
红色华盖的车辇从宫门出发,缓缓往公主府驶去。按规矩,只要未曾婚配,她就是宗室之首,代表天家颜面。车辇顶盖上镶着鎏金凤凰,那是皇后才能用的规制,她曾用过三次,每次都给远方带来战争、杀伐,与家破人亡。
“公主出宫了!”
“妖女出宫了!”
萧婵在车辇里端坐,重重迭迭的华服里,只漏出敷粉的脸、浓黑的鬓发、朱红的胭脂与唇。
她今天格外像个傀儡、漂亮的傀儡。假如她什么都不做,今夜将太平无事:元载会得到一个梦寐以求的妻子、萧寂会得到东海国的效忠,那等于是巨额的盐铁税,恰是连年征伐后日渐空虚的国库所急需。而她,将在与元载度过一段还算融洽的婚后时光之后,等东海国完全落入萧寂之手,将再次眼睁睁看着元载被杀死,然后第四次变成孀居的长公主。
假如萧寂活着,他就不会允许她真正属于其他任何男人,更不可能属于她自己。但他又不能完全拥有她,只能一次次地将她送出去,再亲手抢回来。
这是他们之间比轮回更痛苦的游戏,生生死死、不得解脱。
但她这次要解脱。
要让这游戏里只剩那个孤独暴戾的男人,他曾经爱过她,但这爱最终变成了不堪入目的东西。
她手里捧着一坛酒。
那是十六岁那年萧寂和她一起埋在御花园树下的,说等她出嫁时挖出来一起喝。
但后来他说他忘了,萧婵也再没提起。
昨夜她收到了这坛酒,随之一起送来的还有大婚的凤冠与礼服,裙裳一共九件、一层比一层华丽。宦官在公主府里宣读了谕旨,说望长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萧婵只是看着那坛酒发呆。
原来他都记得。
或许这次他是真心想要她安稳度过余生。但怎么可能?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不能回头。
萧婵抱紧了那坛酒,唇边绽出一丝浅笑,梨涡点着红色胭脂,比平时更惑人。
“萧寂啊。”
她在漫天火红中、在众人如痴如醉的目光中,坐得稳如神像,可望不可即。没人听得见她在呢喃什么。
“有些等不及了,不然今晚就杀了你吧。”
地上洒满石榴花、尽头是青庐。鲜卑人的习惯,提醒她萧氏与元氏在几代人之前曾是姻亲。
元载骑马站在青庐前,萧婵远远地就看见了他。
他今天丰神俊朗,胜过从前。
她养的狼崽,竟没死在群狼环伺的东海国、甚至好好地长大,来娶她了。
如若是在三年前、甚至两年前,她会落泪。但萧婵此刻只觉得沧桑,像隔着无数光阴回望自己,死了那么多回,剩下最后这条命,她一步都不能再错。
萧婵低了头,等车辇缓缓停驻,一只修长的手拨开红色帐帘伸给她,她稳稳握住了。
“殿下。”
元载笑得找不出一丝瑕疵。
“臣来迟。”
盖着玉玺泥封的酒坛子被侍者接过,她自己用扇子遮面,走得轻车熟路。毕竟成婚这事没人比她更在行,更何况元载在她身边,这条血红的凶险的路,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五郎。”
终于,在入青庐之前,她对他耳语。
“今夜记得,谁的酒都不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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